相似的忧虑，更像是压力之下的情绪释放。而无论是义乌国际商贸城，还是各行业商户，都有着更为明确的想法，更加积极的做法，比如一年前的“引狼入室”就被认为加速了商位转手频次，也增大了场内压力。
这些，或许正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信心所在。
一线调查
义乌小商品城铺位转租秘密
“15平方米，40万元租下，转租出去才11万元。”2017年2月15日，义乌国际商贸城五区商户吴永权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如果只是收集抱怨，吴永权的遭遇或许还算不上惨，但真相，从来没那么简单。
这天夜里，商贸城的电子平台义乌购回应称，“两年内店铺减少8000家”严重不实。几天前，媒体引用该网数据，算出上述“结论”。商贸城迎来令人不快的舆情危机，义乌市领导随即过问。
本报记者走访发现，国际商贸城开业率、承租率均远高于九成，其仍是外部商城“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但在一些区域，也有部分关门的景象，比如吴永权所在的床上用品区。
“过去毛线区很繁荣，但现在呢？过去没有打底裤，现在很火爆……变化始终都有，表现出来就是商铺的转让转租，但意味着什么，需要深入探究。”浙江中国小商品城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商城集团”）工作人员提供的数据显示，刚刚过去的2016年里，其市场商位出租率为96.31%，高于2013年创下的峰值96.1%。
“有些地段确实偏，犄角旮旯的，人们不愿意租，但两年减少8000家，我们一区总共才8000家商铺，那我们不早关门啦？太夸张，太荒诞。”商城工作人员认为相关报道严重失实，令人震惊。
开门“虚惊”
“商户在问怎么回事，市里领导也在问，但他们也知道这是假的。”2017年2月16日，商城集团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必须迅速回应，以防这种不实信息误导外商。
根据监测，到当天15时，外商进入一区的数量为1159人。“很不错，看来没受影响，但还需要继续观察。”
几天前，有媒体报道称：根据“义乌购”从2014年9月至2016年8月的数据，义乌商贸城平均每个月有1039个店铺关闭，鉴于同时期新开店铺不到700个，截至2016年前八个月，商贸城店铺总数比两年前减少了8000家。
义乌购，是义乌国际商贸城的电子平台，实体店里的商户，也会在这里注册开店。而国际商贸城则是义乌中国小商品城最大部分，五个区，550万平方米，7.5万个商位，拥有180万种商品。
义乌购在2017年2月15日夜里回应：按照义乌购平台的运营要求，凡是实体市场店铺发生变动，如搬迁、更换经营主体、撤离等，义乌购将对平台上对应的店铺账号，采取“关闭”措施，其中，对搬迁、更换经营主体而关闭的店铺账号，审核之后将恢复开通。义乌购上关闭店铺账号，不等同于实体市场关闭店铺。义乌购每月关闭店铺账号数，不等同于义乌商贸城每月关闭店铺数，由此得出的“商贸城店铺总数比两年前减少了8000家”严重不实。
2002年投入使用的商贸城一区，是商贸城五个区中最早也是最热闹的一个。其恰好拥有8000多个商位。“如果这种算法成立，那我们早都关门了。”商贸城工作人员笑称。
在每个区，均有服务站专人专门收集转让、转租信息，通过审核的信息，会发布在本区电子屏幕上，信息包括商位编号、所属品类、联系手机号等。《中国经营报》记者注意到，一区显示的转让信息114条，转租信息176条，合计290条。
除了大屏幕外，商户还可以通过义乌购网站发布信息。记者浏览发现，在2017年1月18日至2月17日，义乌购网站发布的转让转租信息为4242条，其中官方发布为1233条。官方发布，是指认证商户发布的信息或网站通过审核的信息。
对应到一区，官方发布的信息总数，较大屏幕上显示的290条多几十条。记者联系多位“转手者”发现，有的商位已经成功转租或转让，但信息并未删除，这意味着无论是大屏幕还是义乌购网上的数据，并不能代表实体市场的转租转让情况。
“你用这个很难计算出任何结果，比如同一个编号的商位，它分为AB两部分，转让转租之后，可能会被临近商户拿下连成一体，也可能几个商位同属一个商户，转售后变成几个商户。”商贸城内的工作人员分析认为，这种分分合合，很难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来。
记者走访发现，商贸城总体开门率远超九成，除五区的床上用品区域有较多的关门外，几乎鲜有关门商位。个别关门商位，也主要出现在各区顶层及一些位置不佳处。
无法离开？
“商贸城是个好平台，我从这里获得很多客户，学到很多，我为什么还一定要在这个格子间待着？我换个离我厂子更近、出口更方便的大包间可以吧？”不久前转让了二区五金商位的江苏商人刘先生告诉记者，商位的接手者，情况比他当初来的时候好，他相信对方未来会比他更好。
但吴永权则怀疑他的邻居多半因为窘境离开，他所在的床上用品区，存在部分关门的情况，这在整个商贸城是非常罕见的。
“15平方米的商位，一年差不多40万元，但转租出去才11万元。”他认为这与床上用品行业整体不景气有关，这导致他的一些邻居在残酷的竞争中迅速出局，但整个区域的租金并没有降低。
事实上，《中国经营报》记者走访的五个区中几十名商户，都称租金并没有出现下调，但一些管理费用降低了。
“如果少数商户认为活不下去，那是行业内竞争淘汰你；如果整个行业认为活不下去，那就该腾出片区给其他行业了。”吴永权的一位同行称，她进一步解释了这一残酷理论的根基：“商贸城不是普通商场，他的商户是全国来的，客户是全世界的，你走了，马上有人来，你凭什么让人家降租金？”
吴永权则认为，床上用品不景气有很多原因，除了大环境外，更因为越来越多的外商直接去了工厂集中地，而非义乌。“一区为什么那么火，因为一区那些行业的商品，从设计到生产都在义乌和周边，其他区很多是外地厂商的代理、代表在这里。”
“以前毛线区火到什么程度？很大一片，现在萎缩到了一小块；以前都没有打底裤，现在是商贸城里面很大一块区域。毛线的厂家人员撤走，打底裤的进驻，这些变化，都会通过转手商位来实现。”
商城集团的工作人员称，这些变化可以解读出很多东西，所以商贸城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中小商品商城，更是世界中小商品的情报站。“我们的大数据建设也在积极推进。当然，商户要比我们更能迅速掌握变化和趋势。”
在吴永权所羡慕的一区，被公认是人流量最大、最繁忙的区域，主要商品为饰品与玩具。2016年，一区东市场投入使用，新增2500个商位，均分配给饰品行业。
“不高兴！利润在减少，忙得饭都吃不上，等网上做起来，我就租个其他地方自己做饭吃。”2月15午后，一名玩具商家抱怨道，虽然店内并没有多少人，但她几乎始终在网聊、通电话、做记录——处理老客户的订单。按照惯例，再过几天，会迎来春节后订单高峰，届时会更忙。
这位要求匿名的女商家，随后也坦称即使离开商贸城，她也无法离开义乌，抛开设计、工厂在附近，更因为她依赖当地的物流。她对租金没有抱怨，但对饮食意见很大：“整个商贸城有几个像样吃饭的地方？”
“如果空置的很多，肯定会降租，现在你都看不到空置的，怎么会降租？”当问及租金和转手等问题时，这位商户认为即使按照290个“转手”计算，也不过是一区的3.6%，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而商城集团介绍，过去三年中，商城方面培育、引进了9个行业，这种“刷新”本身也会体现在商位的变换上。
“引狼入室”
利润减少，是众多商家均表达的忧虑。这在义乌当地媒体中亦颇多表述，但均与“国际市场”“经济下行”等表述并列出现。商贸城的外贸依赖度很高，记者采访到的各个区商户中，鲜有人认为自己的外贸占总比低于七成。
“2008年的时候，大家谈信心比黄金还重要，结果外国经济危机，欧洲人民生活水准下降，对廉价中小商品热衷度上升，我们义乌外贸猛涨。”商城集团工人员回顾称，但这一情形在9年后，有了另一番解析：有分析认为，国外低端需求增加，对我国制造业有误导作用，导致产业升级、创新滞后，甚至有论者称其作用犹如毒品，使人麻醉，自满却忽视危机。
不过，如果说9年前义乌遭遇了“美丽迷惑”，那么，近几年，则正经历着“引狼入室”：一边派出力量在全国搜寻各行业拔尖企业入驻，一边大力推广着电商平台。这些举措，最初让商户感到困惑：你找更好的来，教我们做电商是什么意思？
“我们几乎所有中层，都在对接商户，叫他们注册义乌购，教他们具体操作，最初的不理解是有的。就是我们内部，也有理解不多的，认为人家电商要吃你，你还主动靠过去了。”商城集团下属外贸企业一位中层告诉记者。
事实上，义乌购并不是简单网购平台。商城集团工作人员介绍，他们将义乌购定义为撮合交易平台，强调的是线下与线上结合。“简单说，外国客户可以通过义乌购做攻略，也可以直接下单，我们商城集团做背书；商户则可以展示、比对，走的更广阔。”
商贸城外，义乌市也在积极推进电商发展，北苑街道高桥村成为跨境电商第一村，高铁站对面建立了电商城。“可以说我们对电商化的问题思考得很清楚，看上去是狼，实际就是一个新的渠道、工具，而我们本来就拥有非常强大的物流、实体，这是最好的结合。”
“去年我们派出很多人，去全国各地寻找各个行业的优秀企业，来入驻商贸城，租金可以谈，费用可以减，税收，也可以通过我们来帮助协商降低。”商城集团工作人员称，过去一年中，这一举措有了明显成效——2016年的出租率超过2013年，创下新的峰值96.31%。
把好的企业引进来，本身就是促进场内竞争的加压行为。但这也会让创新、求变发生得更快。“过去是我们开门等大家来，门槛只是租金，现在我们走出去，去找强大的企业来，从而让各个行业在义乌实现优中选优，让商户迅速提升，给外国客户更好的选择。”
2月16日夜间，一位转让商位的本地商人告诉记者，他认为这或许也是导致商位转手更多的原因：“像他们说的，过去是毛线变打底裤，现在是你还找打底裤里的前十名来，那肯定转手的多了，因为，这是在加速淘汰不行的打底裤啊。”
这位商人还证实了另一个商户与商城的判断：在商位承租中担任“二房东”角色的转租商人正在减少。“我自己就是，过去有几个商位，但现在人们认为利润没过去多了，不愿意从我这里租，也是有的，你只好转让。”
“马太效应是明显的，你喊来了狼，大家都会变成狼，这就是市场。引狼进来这个举措本身，就是我们对社会、市场的担当，用狼来促进市场创新求变。”商城集团工作人员称。
路径明晰
利润究竟减少了多少？没有人愿意给出确切的数据，人们这样表述：最初国内贸易占比不低，但随着国内贸易利润减少，外贸占比开始增加；但最近几年，外贸的利润也开始摊薄，商户们再次开始注重内贸。
“过去我每天零售流水都有一两万元，十来个营业员忙不过来，现在你看到了，一整天都没几个人，零售上千都比较难，营业员也只有四五个。过去离不开，吃不上饭，现在你出去玩半天都没事。”吴永权告诉记者，过去外贸一年八九千万，现在却只有两三千万，外贸则从四五千万掉到一千万不到。
但即使这样，他也认为未来必须将内贸再次抓起来。对于邻居们的离开，他在发完“租金高”的常规牢骚后，也认为这是竞争趋于激烈的表现。
无疑，至今仍以较大的店面留在商贸城中的他，是上一个阶段的胜者。不过未来显然还会更加激烈。谈到未来，吴永权似乎颇有想法。
2月15日下班后，五区商位灯灭，漆黑中，他仍充满憧憬地向记者讲述着自己的计划：花150万元做APP和网站，一定请国外的人来做翻译和介绍，确保不会有一丁点儿错误，要精准，不仅吸引老外，更要他们依赖起来……同样，2月16日，商城集团的高层也明确地谈起未来思路：进一步打造文创平台，让创新力量与商户进一步结合起来；大力打造数据电商平台，让虚与实、线下与线上进一步融合；打造“一站式”金控平台，构建市场生态金融圈；打造新型供应链平台，加强品牌化发展……商城的这些思路和已有举措，与义乌市高度重合。
“国外的人口优势正在凸显，比如东南亚、印度，那么我们传统的价格优势会遭到挑战，必须从原创性上实现突破，必须内部有更充分的竞争力推动创新求变。”商城集团高层称，除了“引狼入室”，集团每年都在下大力气培训商户，提高他们英语、法律方面的知识技能。
“抱怨肯定会有，表面化的、简单化的抱怨，只是一种压力下的情绪释放，你得知道问题背后真正的原因，知道要怎么做。我觉得我们的大多数商户是知道这一点的，也知道该怎么做，这就是我们的信心，比黄金更重要！”商城集团高层在结束采访时强调，和吴永权一样，他们有清晰的思路，对未来充满憧憬。
日落前，商贸城周边一如既往地拥堵起来，一位险些因此错过列车的外商向周围人感慨：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