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拟以“更优惠方式”接手涉污企业
贵州独山，堪称东西部产业转移的尴尬样本。
这个处于贵州“南大门”的资源匮乏县，多年来主要以农业为主。2011年，从江苏南通空降而来的县委书记潘立志，开始谋划新一轮工业经济发展布局。
在此情势下，独山县的四大班子以及招商局和六大工业园区的负责人，纷纷外出招商。在这几年力度空前的招商活动中，正在被大力整治污染的水晶行业，被贵州独山、安顺等地引入，而污染也随之而来。之后，贵州省委书记和省长亲自批示，要求整治。
就在贵州请来的水晶企业因治污风暴被关停整治后，其中又有企业被湖北以“更优惠的方式”请过去。与此同时，污染企业的“娘家”—“中国水晶之乡”浙江浦江，正以壮士断腕之势关停数千家污染严重的水晶企业。
小溪被污染成“米汤”
学生“身上长红痘痘”
3年前，村前的溪流第一次变成“米汤”。村里的孩子跳入溪流洗澡嬉戏后，身上开始长出红痘痘，奇痒难耐。受污染水源所害的羊凤中学曾向相关部门反映，但并未等来积极回应。
在独山县羊凤乡羊凤村驻扎了三年后，金利豪水晶饰品厂终于在6月份搬走。2011年，这家水晶饰品加工企业进驻羊凤工业园后，村前的小溪流，被这家水晶饰品制造企业排放的废水等物染成了“米汤”颜色。
被污染的还有村子里以地下水为水源的五口水井，水晶厂的废水已渗透至地下水。羊凤中学有部分学生为寄宿制，学生们的生活用水即从这五口水井中的一口抽取。水井被污染后，抽取上来的水在沉淀一夜后，会有很多沉淀物。
后来，学生们身上开始奇痒。何副校长说，从未有医学专家对学生们身体的奇痒反应，以及身上的红点做过诊断，因而未必与金利豪水晶饰品厂的污染有逻辑上的关联。
2013年10月，这所中学开始停用地下水，食堂用水只能靠自来水公司从外地运入，而就近抽取的地下水只用来洗脸或洗脚。何副校长说，“水质有问题是肯定的。”羊凤中学曾向相关部门反映，但并未等来积极回应。
6月19日，羊凤中学看门的老大爷，向早报记者出示了六七张学生请假条，请假的理由多为“身上长红痘痘”，要在家里治疗。这一天，金利豪水晶饰品厂正在往外搬迁生产器械，厂区里一片狼藉。七个生产车间的卷闸门上贴满了独山县环保局的封条，时间是5月12日。
3年前，村前的溪流第一次变成“像米汤一样”。
金利豪水晶饰品厂建在村头地势较高的平地，下方是一片稻田。金利豪饰品厂开工后，部分污水顺着厂房一角的管道，排放到一条小水渠，最终注入这条小溪流。清澈的溪水很快就变得“像米汤一样”，上面还冒着一些肥皂泡一样的泡沫。村里的孩子跳入溪流洗澡嬉戏后，身上开始长出红痘痘，奇痒难耐。村民在溪流里洗过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同样令人发痒。
调研无效贵州副省长上阵
浙江先行一步铁腕治污
5月19日，贵州副省长慕德贵率队，赴独山县督查人工水晶项目污染防治工作。6月10日，当地环保局的一则消息称，7个水晶球加工园区被关停整治，1家违法漏排企业被处罚。
今年1月，贵州省政府研究室的调研人员曾到独山调研过水晶产业。他们发现，金利豪饰品厂的生产废水直接排放在厂区下方的农田里。他们后来将调研情况形成报告呈递给省长陈敏尔，并要求当地对水晶产业进行关停整改。
5月上旬，当他们再次去独山调研时，发现包括金利豪在内的数家水晶球生产企业不但未关停，生产规模还扩大了两倍以上，生产的机器从四个月前的60多台，扩至200多台，并且还在扩建厂房，拟将在年底达到1000台以上的生产规模。
调研组人员看到，金利豪饰品厂仍在继续往农田里排放废水，而且还将上千方废水直接排放到厂区旁新挖的两个泥沙坑，且无任何防护措施。一位在水晶厂里打工的本地村民告诉他们：“厂里的机器一天24小时没有停过，现有废水沉淀池根本装不下，他们到了晚上就偷排偷放。”
当地村民还告诉调研组，上述两个泥沙堆成的临时废水池，每天都会吸收30厘米的水位，“实际上都是顺着泥沙渗透到地下去了。”
村民们的抗议早已开始。他们多次向乡镇以及县里相关部门反映，均未能得以解决。有一次，200多名村民到厂区阻拦对方生产，并强行拉下工厂里的电闸。几天后，工厂继续开工排污。无法再次汲取五口水井里的水后，羊凤村1800多村民只能从更远的地方引水到村里来。
调研组将回访报告送达省长后，5月19日，贵州省副省长慕德贵率队，赴独山县督查人工水晶项目污染防治工作。
慕德贵一行采取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用陪同的方式，直接到独山县影山镇、下司镇、百泉镇检查水晶产业园兼并整合、集中入园、规范治污以及环境监督执法情况。
5月23日，黔南州政府约谈了独山县分管环保的副县长；独山县成立了调查组，启动了问责制度，对2名乡镇分管环保的领导干部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对县环保局长进行了诫勉谈话。
6月10日，独山县政府官网发布了当地环保局的一则消息称，按照省、州要求，对7个水晶球加工园区进行关停整治，处罚违法漏排企业1家，移送公安部门1起。
独山县环保局环境监测大队长黄弘说，之前他们的监管都处于被动地位，几乎是“民不告，官不管”，现在观念转变了，比之前主动了。
此前，在“中国水晶之都”—浙江浦江，早就掀起了一场“壮士断腕”般的水晶污染整治行动。这场名为“金色阳光行动”的水晶污染整治，截至2013年5月下旬，共关停3942家。
水晶厂致电县招商局：
再不复工将外迁企业
独山县招商局长邓小丽对整个独山县水晶行业复工的具体时间，也难以把握。自今年1月以来，贵州省掀起一场水晶行业治污风暴后，整个全省的水晶行业都处于关停整治状态。
6月19日下午，独山县招商局长邓小丽接到独山县一个水晶球加工企业老板打来的电话。他向邓咨询多久可以复工生产，如果再拖下去，他打算将企业外迁。邓小丽让对方再等等。
而金利豪水晶饰品厂已开始外迁，目的地是湖北宜城。邓小丽说，宜城方面负责免费运输这家水晶加工企业的机器设备，并提出更多优惠条件引入，并打算引进更多水晶企业后，打造更大的水晶生产地。
宜城市招商局局长梁云峰则对早报记者说，他们并未派人到独山以更优惠的政策招揽水晶企业。他表示，确实有贵州的水晶企业向他们咨询过。之前，他们也曾给过一些诸如为企业支付运输机器设备费用的优惠，但现在没这样的优惠政策了。现在，如果贵州的水晶企业要搬迁到宜城，他们提供的优惠政策是以每亩地4万元的最低征地价格，提供30-50亩土地，并且也同样给予“三免两减半”（税收）的优惠。而在环评方面，他们可以帮忙代办，且大都能通过。
邓小丽对整个独山县水晶行业复工的具体时间，也难以把握。自今年1月以来，贵州省自上而下掀起一场水晶行业治污风暴后，全省的水晶行业都处于关停整治状态，被要求进行产业升级和园区规划管理。
2011年，从江苏南通空降而来的县委书记潘立志上任后，开始调动县内“四大班子”积极招商引资，发展独山县的工业经济，并打造出一个大学城和六个工业园区。潘立志和县委高层做出决策，要求“四大班子”，招商局和工业园区等部门的领导和员工，积极外出招商，并规定“四大班子”里最低招商指标每年达5000万元，而书记和县长每人年招商指标为3亿元。如果无法完成任务，将会扣除缴纳的招商保证金。独山县的规划是在2016年全县人口将增至20万，财政收入也将跃增至20亿元。在这个情势下，刚履新不久的独山县委书记潘立志，亲自率队前往东部城市招商。
2012年左右，独山县招商局长邓小丽等人去了浙江浦江。她了解到，在浦江水晶球加工企业队伍中，有1万人左右来自独山县。后来，他们还发现在浙江慈溪的轴承业里，有近3万独山人。之后，独山县委、县政府将轴承和水晶列入重点发展的十大产业，并由政府规划建设产业园区标准化厂房，对入驻的企业实行厂房租金和税收“三免两减半”(前三年全免，之后两年减半)等优惠政策，并着力帮助企业融资。
除了独山，贵州镇宁县、松桃县、惠水县等地也从江浦引入了水晶产业，并为企业提供各种优惠措施。在贵州，部分水晶产业的老板是浦江人，厂里的员工大多返乡，他们也随之将企业迁至贵州。
招商局长：污染可控
省里不应该因噎废食
水晶产业回报周期短，见效快且高产值，比其他一些产业更受当地官方的青睐。在邓小丽看来，“这个污染是可控的。我们并没有像浦江30年前的那种污水横流。”
金利豪水晶饰品厂就是独山引进的众多水晶企业之一。
邓小丽说，光是这家企业，当时在生产的机器只有100多台的时候，年产值就有300万-400万元。2013年9月，金利豪水晶饰品厂的机床工人顾绍俭在接受《贵州日报》采访时说，夫妻俩5月份的工资是16328元；6月份是13000多元；7月份，他俩也拿到了10000多元。这个回报周期短，见效快且高产值的产业，比其他一些产业更受当地官方的青睐。
当湖北宜城用更优惠的方式，将“金利豪”引过去后，邓小丽说她很痛心。她觉得，在独山要引入其他高科技产业，并不容易。
这个他们耗费了近一年，才引进的水晶行业，是独山县东部产业转移承接做得最好的两个产业之一，“10多年独山的产业转移，其他没转移成功，成功的只有轴承和水晶，我个人认为，轴承和水晶是我们承接沿海发达地区产业最成功的例子。”
“我承认它相对来说粗放，有一定的污染，但是这个污染是可控的呀。我们并没有像浦江30年前的那种污水横流。”邓小丽说，“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包括省委省政府都不应该因噎废食，一看到水晶就说：‘水晶啊？有污染，不能要！’人家浙江的浦江搞了30年，越做越大，而且湖北宜城现在也在我们这里招商。”
邓小丽认为，目前独山正在借鉴浦江水晶业的升级模式，来规划和打造独山的“水晶之乡”。尽管如此，但这个“污染可控”的产业，最终还是给独山的羊凤乡和影山镇带来了污染。
早在2013年8月18日，在贵阳召开的“西部大开发与承接东部产业转移论坛”上，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李伟就曾表示：“承接东部产业转移时要坚持节能环保，确实把生态保护理念贯穿于承接产业转移的过程中，走可循环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不能再走高发展恶性循环的老路。”
邓小丽说，在此轮关停整治过程中，独山拟将全县分散的水晶企业，纳入扩大规模的羊凤工业园区。而贵州其他区域的水晶产业，也将统一纳入到固定的工业区，进行产业提升和管理。
羊凤村的水晶厂刚刚搬走，又将迎来更多的水晶厂。
作者：杨雄 发自贵州
邓小丽说，在此轮关停整治过程中，独山拟将全县分散的水晶企业，纳入扩大规模的羊凤工业园区。而贵州其他区域的水晶产业，也将统一纳入到固定的工业区，进行产业提升和管理。
羊凤村的水晶厂刚刚搬走，又将迎来更多的水晶厂。
作者：杨雄 发自贵州
